默诳

黑潮

非常我流,布满私设,除了大不敬还是大不敬,请谨慎观看

另:引用部分属和合本圣经,多为基督教新教徒所用,初鸟创应是天主教徒,应引思高本圣经。考虑了一下氛围问题决定不进行改动……无法接受请关闭本文

“用沙来作一座城堡,或者一栋塔楼,堆积的量越多、建造得越是宏伟,瞬间崩散的可能性也随之高涨。毁灭并非从一声巨响开始,仅是细密的侵蚀、每日必经的风化,和之后决定性的轻轻一推。”




毁灭并非从好莱坞大片式的爆炸开始,也没有汽车追逐、拔枪互射、四处飞溅的金属碎片,而是客厅里的窗帘没有被拉开,沙发上原本乱堆着的靠垫和绒毯突然被理得整齐;西奥多不会扔掉枯萎的花朵、但每天都会往里面放入几朵鲜花,现在花瓶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,花瓣散落在湿暗的木料上。那个人的房门紧紧关着,屋中凝滞着浓稠到令人窒息的血液气味。

初鸟创没有试图打开紧闭的房门。

那个人一定会出现,那个人一定会回来,他一遍遍重复,如此让自己相信,那个人是神的赠礼,那个人绝不会离开他。

他刷牙,拿毛巾擦去脸上的水分,换下睡衣,走进花园。

半月前种下的矮牵牛已长出新绿的苗,上位房主留下的长春花和勋章菊正成片开放,深紫色的蜀葵随风摇动,早晨柔和的阳光、逐渐奏响的蜜蜂的嗡鸣。修剪平整的草坪上设置着给鸟类的喂食器,里面放着谷物和水碗。

他从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靠近喂食器,伸手去换下水碗,正埋头大吃的树麻雀歪歪脑袋,冷不防跳上他的手臂。他以不吓到它的程度徐缓地打开掌心,它思索片刻,便顺路走进他摊开的手掌,拿尖细的脚爪四处踩踩,轻轻啄几下他的手指。他任它用自己的方式研究眼前的物体,顾自出了会儿神,直到它叨住他无名指根部的软肉。他或许吓到它了,因为它扑棱几下翅膀,发出尖锐的鸣叫。

警笛的声音要更加刺耳,音量也更大,人们不常把它和鸟儿的声线搞混,但作为闻到血液气味之后的触发点,鸟儿的鸣叫已经足够。

在鸣响的警笛声中,他感到疼痛的部位如出一辙,拇指的指甲在握拳时掐进了无名指的指根,或许很久了,但与父母的遗体告别前他没有注意到。

他原先的家中没有电视,收音机除宗教广播外亦很少投入应用,送别出行的父母,他便阅读书籍,直到警察敲响房门。事情结束后他带走了几本书,包括他自己的《圣经》和《神曲》,那本《神曲》是沉重的精装版,带有细致的木刻插图。当晚他翻阅时,罪人在地狱中推挤、挣扎的图画刻入他的眼帘,他像观看任何绘画那样看了它一会儿,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入睡,但他做了清晰的梦。

枪声、闪光、推搡拥挤的人群,为惊恐所扭歪的表情,猛然袭来的,与爱意绝不相同的感情的巨浪。黑白的笔触逐渐变成一团蠕动不休的乱线,彩色的部分中,父母的衣服直到最终都保持原状,但他们的脸逐渐被刮刀和厚重的颜料毁却。

他的父母当时也露出了地狱中的罪人一样痛苦歪曲的表情吗。

“罗得的妻子一回头,就变成了一根盐柱。”

她当时会是什么表情。

见他们最后一眼时,拉开尸袋露出的脸是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。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多久,他理应记得才对,这很奇怪。

如果当时他在,他可以治愈他们的伤口。

为什么他们死了?为什么他活着?为什么他不在那里?

他不明白。

雷声隆隆,雨点伴着云层中的闪电落了下来,夏季的天气一贯变化无常。

淋湿羽毛的触感。他以为早已飞走的雀鸟躺在手心里,沉在一滩柏油般的黑色液体中,失去温度的脚爪僵直地伸着。它的头颅熔化了,像一幅被厚重颜料涂抹得面目全非的绘画。

“......会给大地带来灾厄......”

他找来一把铁铲,在花园的角落拨出个浅坑,把破碎的雀鸟安置在内。他或许应当掘得更深,但双手此时使不上力。

他打开屋门,看见西奥多从房间内走出,地板上落下一串血脚印,注意到他的眼神,那个人冲他笑笑,擦拭起自己的靴子。

“昨天突然想起来,就去死了一下。吓到你了吗?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。你全身都湿透了,外面雨这么大?”那个人走进浴室,拿来浴巾裹在他身上,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搓揉,他闻到对方身上的血液气味和淡淡的烟味,动作很难称得上温柔,但也并不粗暴,和外表的年纪一样像个年轻人,是“哥哥”而非稳重的父亲。

“去冲个澡,把衣服换下来。你饿不饿?十一点半.....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。”

厨房里传来水煮沸的声音,而后是盐瓶发出的沙沙声,通心粉袋子哗啦一下撕开,几根掉到锅外,发出细微的声响,那个人捡起它们,送回水里。番茄切开、罗勒捣碎,他看着桌布上的格子,突然想到:其实进食对他们并非必要。

西奥多在这座房屋时总是自己做饭:通心粉、色拉、意式炒饭、烤吐司,偶或有当餐后甜点的苹果派。那个人用这些来维持一个肥皂泡般的假象,仿佛他们仍旧是人类,今后这一点也不会有所改变。

他们叉起、咀嚼、吞咽,那个人的目光投向废纸篓里的花瓶碎片,他告知对方鸟儿的事情。

冰冷的红瞳转回来看着他:“是吗。”

那个人没有说第二句。

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......我到底是什么?你那么博学,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事情,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不理会我?

他觉得自己像个表演不精的小丑,像个手法拙劣的街头艺人,只够格被观看,却远远不足以得到回应。

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;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。求你听我,我要说话;我问你,求你指示我。我从前风闻有你,现在亲眼看见你。[1]

但自尊堵死了他的嘴,冰冷的注视换来同样冰冷的沉默,进餐的工序持续着,谁也没有再说起这个话题。

 

昨天是礼拜天,应他的要求,西奥多与他一同在上午前去社区教堂。

排列整齐的木头长椅,在拱顶上担当简洁装饰的深色板条,每隔相同的距离,做成小巧花朵样式的吊灯便垂挂在长椅上方,褪去多余的装饰,未经油漆的原木十字架安在整个教堂的视觉中心——正前方的墙壁上。没有宏伟华丽的管风琴,盖着白色蕾丝的钢琴静静伫立在一角,长椅的椅背上安着同色的收纳篮,里面放置着小本的《圣经》。

与他原本常去的教堂有所差异,但朴素虔信之处如出一辙。序乐响起时,他的心绪许久未曾如此沉静。

为决志归主者和有病者祷告后,众信徒起立同唱,随后共同朗诵主祷文,神的祝福洒落在他们头顶,没有一个遭落下的。待人们共唱阿门颂时,不同的声调汇成和谐的海洋,他似乎也给包容其中,短暂地有了归处。

直到歌声停息,他看见西奥多的眼睛。

之前宣讲教义时,那双眼便平静得如同凝结的血块,丝毫不存被打动的征兆。那个人并不看前方,而是观察虔敬聆听的人们,眼里盛着几分惫懒和一点同情,或许也杂有些爱意,但绝不是以他能够接受的形式。人们起立时,他身旁的西奥多也随之站起,却并未开口歌唱,或是朗诵赞颂的祷词。

现在那双眼睛玩味地看着他,他避开它们,起身往外走去。那个人走在他身后,淡淡的烟味将他笼罩,靴跟在地面上踏出细微的咯噔声,他的耳朵很难去爱那声音,就像他的眼睛不可能去爱那双眼睛。

他停步时,西奥多没有撞在他身上。人们经过时或许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,但也并未带着压抑住的憎恶或有意的讨好。他抬头看向那个人的脸,对方试图伸手来揉他的头发(未遂)。

“怎么了?”那个人问。

“你是个不信者。”

那个人毫不掩饰地失笑:“你现在才看出来?”

“你懂得很多知识,却没有信仰。”

“一般确实是这样的,知道的越多,怀疑也就越多。你以后也会经历这个过程。”

“我不会。”

“嗨,别那么认真,我就一说。先往外走,不要挡着后面人的路。”

他重新往外走,西奥多走在他后面,声音降落下来,刺入他的耳中:

“虽说你周围的人确实是这么教你啦,但平常总能接触到书、报纸、电视什么的......你难道从来没有一点疑问?”

在反应过来之前,他已经斩钉截铁地进行了否认。

同时他牵住了对方的袖口,一下,意识到之后便马上放开。那个人发出诧异的喉音,再次伸手来揉他的头发(既成事实)。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是出自什么目的,但那或许成为了从对方身上寻求什么的表示,所以那个人才会心血来潮地去死。

雨天的下午总有太过漫长的时间用于思考,平日压在水底的念头也更容易浮起。他回想起之后的沉默,猜想西奥多或许对他失望。与他熟悉的父母不同,让那个人幸福的方式他并不明了,这让他感觉有些像悬浮在空中,被风吹来吹去。

他的父母是信仰深厚的基督徒,是他见过最虔敬的羔羊,他也见过他们被许多人斥作异端、称为骗子:即便再宽松的教义也难以接受二度降临的耶稣,何况是在一个黄种人身上。不过他知道这无关紧要

我的嘴决不说非义之言,我的舌也不说诡诈之语。我断不以你们为是,我至死不以自己为不正。[1]

他们带他上特定的教堂做礼拜,向熟识的、可信的人们展示他带来的神迹,他们将他称作“神之子”,但他绝不可对外人如此自称,绝不可向不信者透漏珍贵的神迹,即便是让枯萎的花朵重新开放,或是救活被鞋底碾过的甲虫。

如果他是神之子,又何必隐藏?如果那真是神迹,为何会带出人们惊恐的表情?

有些错漏、有些自相矛盾之处,像花瓣上的蛀洞,但他不能去怀疑,因为蛀洞也是神创世时显下的征兆,是人们无可解读的大能。

人在神面前怎能成为义呢?若愿意与他争辩,千中之一也不能回答。他夺取,谁能阻挡?谁敢问他,你作什么?[1]

他的父母从未向他多作解释,自幼小时他就明白:他们并不喜爱他的疑问。他们毫无保留地送出夸赞:不愧是神之子,不愧是地上的代言人,异样之处是光辉的赐予。不要怀疑,不要哭泣,神之子不会(他们实际上在说不该、不能)拥有负面情绪,因为这会给大地带来灾厄(因为这会折断父亲的手臂,或者把咬伤他的邻家小狗变成可怖的肉块,害得他们只能连夜搬走,甚至忘记带上母亲最喜爱的首饰,让她在车里默默啜泣)要爱世人,不要自己妄作主张,未熟的意志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;要忍耐,要顺从,要行走爱你的人为你定下的道路,这样才能给世人带来拯救和幸福。而孩童总害怕看到父母瞬间晦暗的脸色与失望的眼神,于是他全心相信这一切,并认为这确凿无疑出于自身所愿。

冰冷的红瞳自迸发闪电的雨云中注视着他:“......你难道从来没有一点疑问?”

你岂可废弃我所拟定的?岂可定我有罪,好显自己为义吗?[1]

必须是神之子,因为没人喜欢把自家的小孩看作怪物。为什么他的母亲会处女怀胎?为什么这样一个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孩子会落到自己家里?那当然只能是出于神的意旨,一定是要让他们担任约瑟和玛丽亚的职位。若非如此要去怎样解释?若非如此应该怎样继续生活?若非如此如何能够保持理智?这个孩子膝盖上的擦伤会自行愈合,也就意味着,他们的生活永无可能回复原样,他甚至无法被杀死。

不,他的父母身为义人,绝无可能生出这种念头。他们教授他神圣的法则,让他懂得自身存在的意义;他们引领他去各地游学,尽力目见神明的伟业与光耀,他们为他而欣喜自豪。但生物考试的满分并非值得一提的事项,神之子天赐的智慧不容怀疑,他不该过度自傲地说出复习的流程来,彻底击垮他们当天的好心情。于是他学会微笑、静默,压抑自己的话语和疑问,倾听他们的喜悦与教导,十五年来,他并不懂得世上还有其他令人保持幸福的方式。

仅仅来做一个假设:若是许多年深信的一切只是错误,他的降生与作为没有更高层次的意义......那么他该怎样活着?或者说,他能用什么理由阻止自己赴死?

他合上窗扇,冰冷的雨滴不再往室内飘落,只要这样,他相信寒气导致的颤抖一定会逐渐停止。

那个人的言语令他憋闷,那个人频繁地踩踏他的底线,却只能显出自己的愚蠢。那个人无法理解神的好意与威能,简直不可理喻、迟钝得令人厌恶。

“你这个不信者...!”

比起不爱曾经亲密的人们,或者动摇自身存在的地基,不去爱一个新进入生活的人比较容易,依恋之根尚未扎得很深,拔出它也不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。憎恨西奥多并不会令对方失望,远不如错误的爱意留下的伤害更多,憎恨那个人的话,至少不会导致一次心血来潮的死亡。

他再度开口,仰起头来,朝着翻涌的黑灰色雨云:“你这个不信者。”

闪电劈落,割破了厚密的雨幕,可怖的巨大雷鸣随之而来,令窗框噼剥震动,他安静地重复,凝视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口型:“你这个不信者。”

 

黎明到来之前,他突然醒来,无法再度入睡。

我暗暗地得了默示,我耳朵也听极细微的声音。在思念夜中异象之间,世人沉睡的时候。恐惧、战兢临到我身,使我百骨打战。有灵从我面前经过,我身上的毫毛直立。[1]

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。

他似乎胸口发闷、难以呼吸,但尝试进行呼吸动作时,呼吸道与肺叶能够正常运行;手脚和腹部的肌肉紧绷着,仿佛正准备迎击不请自来的敌人,但房间内、走廊中皆不存在可感的危险,西奥多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;一阵寒意袭击了他,但他有扣好睡衣的纽扣,窗扇也并未遭狂风吹开,他裹上被子,寒意并无消减。

毁灭的预感将他刺透,他想要呼喊西奥多的名字,他没法发出声音。

他裹着被子,滑坐在床边,脸触上带有肥皂味的布料,头倚着光致、坚硬的橱柜,他看见窗外被雨水贴在玻璃上的树叶,对身处何时何地总算有了粗略的概念,接着他尝试将感受向内,去探明发生在这具身躯里的错误,他试了又试,他一无所获。除了对万物的爱,这颗心脏所容纳的情感只有一团晦暗不明的苦痛,无法辨析、不可承受。

仿佛置身不见五指的黑暗中,四周满是看不见的危险,随时可能袭来,他看不见,所以无法逃避,但如果打开灯好看清它们,他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疯狂。生活着也像从未出生,经历之后迫使自己忘记,但即便如此,他终究还是无法彻底骗过自己,所以他必然逃不过疯狂的袭击。

触发点或许是因为西奥多突如其来的死,或许是因为下午进行了过多不应有的思考,这种情况不常发生,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,只能盯着窗外,等曙光初现,黑夜渐渐消逝。

如果他能像西奥多一样博学,或许就不会被迷茫溢满。

然而,智慧有何处可寻?聪明之处在哪里呢?智慧的价值无人能知,在活人之地也无处可寻。深渊说:“不在我内。”沧海说:‘’不在我中” [1]

他阅读比同龄人多出数倍的书籍,从当前尚无法完全吸收的基因学著作到古印度的史诗。动画与电影无法像吸引其他孩童那样吸引他,那些都是属于别人的故事,里面不存在与他相似的角色,而文字被理解、消化的流程较慢,在读完之前,他可以暂时假设这里面有他所需的知识或故事。

但在他读过的书籍中,也没有和他一样的人物,没有能够解释他不同之处的基因,没有他的使用说明,没有能答复他疑问的指南。即便是二千年前的弥赛亚仍旧与他相异,那个人在神之子前首先是木匠的儿子,没有谁在幼时要他为世人带去幸福,他的父亲教他打造车轮、桌椅,雕刻拙朴的鸟儿,他的母亲任他交友玩耍;他的能力不曾对人造成过妨害,他对阳光、羊只、门徒的爱并非胶粘在表面上的彩饰,他在客西马尼之前不尝有过对天父的怀疑,他的口中从未说出如此之多的谎言。

教育、知识、情感都变成尖刺,告诉他名为“初鸟创”的存在不被容许。越是吸收这世界的事物,自毁欲的狂潮便愈加强烈,越是了解得多,就越知道世界上没有他的位置,如果真像西奥多一样博学,他还能保持他自己吗?

用沙来作一座城堡,或者一栋塔楼,堆积的量越多、建造得越是宏伟,瞬间崩散的可能性也随之高涨。毁灭并非从一声巨响开始,仅是细密的侵蚀、每日必经的风化,和之后决定性的轻轻一推。

大地下陷,深黑的潮水拖住他的脚踝,没过他的脸庞,带着无可抵挡的巨力,将他推向未知的恐怖。挣扎、搏斗、在粘稠的水体中挥舞手臂,试图吸进赖以为生的氧气,却只有苦咸的盐水涌入,令鼻腔和肺脏阵阵刺痛。呼救的声音无法发出,包裹着他的深黑无法打破,将他压向更深处的重力无法反抗,无可立足、不受控制、在一片死寂中逐渐沉落,甚至看不见海面的光。

他的手指掐进手臂上的皮肤,藉疼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。

求你停手宽容我,叫我在往而不返之先,就是往黑暗和死荫之地以先,可以稍得畅快。那地甚是幽暗,是死荫混沌之地,那里的光好像幽暗。[1]

钥匙转动,房门敞开,西奥多按下电灯开关,骤然爆发的白亮令他闭上眼睛,靴跟的咯噔声渐行渐近。

像一把铁钳,那个人箍住他的手腕,将它高高拉起:“你这是在干什么?”

若手指挖深些,他仍旧拥有和其他人同样鲜红温热的内里,这令他略微平静下来。被子和地板染脏了,但他不想为之致歉;他想告诉对方:“唯独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。”不过这也并非目前的要项;他有些更重要的发现,此刻他非说不可。

话语一经说出便拥有重量,成为存在于世界上的“真实”,此刻他需要话语的重量,他需要让自己相信这个别无选择的解释。

“这个世界是神之爱所驱动的,神之爱潜藏在万物之中,是根本的能源,也是照亮人心的灯火。”

“即便是再难以理解、无法接受的事,即便是没有道理、令人悲伤,怎么都想不通的事,也全都是神之爱的一部分......不应该沉浸其中,为没有道理的地方思虑过多,应当去尊敬、去接受它们。”

西奥多扬起眉毛,“哈?”但很快便蹲下身,放开他的手腕,看着他的眼睛:“嗯,好的好的,你觉得是这样也无所谓,先从地板上起来。”

“如果大家都能够去理解神之爱的话,这个世界上悲伤的人一定会减少,很多人都会变得幸福。”他愈说愈坚定,若“相信的能力”是种天赋,他便切切实实地拥有这份祝福。他现在宣示的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话语,是神赋予他的崇高使命。

他用力看进那双红眼睛:“如果你愿意的话,你也会得到幸福。”

那个人愣了一下,随即好像发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儿似的,毫无保留地大笑起来:“这么厉害啊?谢谢了,那我可敬谢不敏!”

即便做出这样愚蠢又无耻的行为,在愤怒之外仍旧让人感到天然的亲切,仿佛孩童投进母亲怀中,便有意无意地感觉到:他们曾是一个紧密连接的整体。他转开头去,回避那份视线,禁止自己过度沉溺在这种联系里。

冰冷坚硬的雨幕中,破损的彩窗和花砖的碎块冲去了灰尘,露出鲜明的色泽;开裂的台阶、长了青苔的墙壁、黑石做成的墓碑,晦暗阴沉的氛围扩散开来,此时一面黑伞移到他头上,雨在有限的空间中戛然而止。

那时他的灯照在我头上,我藉他的光行过黑暗。[1]

那个人与他相似,甚至比曾与他长久相处的人们感觉更为亲近,仿佛有无形的线将他们相连,每次牵动都告知他:他或许并非独自一人。那个人猝不及防地踏入他的生活之中,成为在黑夜中照亮的星(道标)。

即使西奥多并没有看着他。

那个人看着更加遥远的地方,看着他所不知道的事物,他将西奥多看作星,而星没有义务回应他物的祈求。他没有办法不爱西奥多,就像他没有办法不去憎恨那个人一样。

神救赎我的灵魂免入深坑,我的生命也必见光。[1]

在深黑之中,他骤然明晓了获得平静的方式,那便是用名为“神之爱”的真理将自身包裹起来。只要尊敬一切、接受一切,就不会再遭绝望浸染。但与之同时,他仍旧能看到一丝渺远的星光。

无论如何,西奥多会在他身边,作为引导他、照亮他的执灯者。无论愤怒抑或憎恶,他从不怀疑那个人终将引领他走上正确的道路,有一天他能找到关于自己的“真实”,之后他或许可以接纳自身的形态。

那也许会成为他的幸福。

 

[1]《约伯记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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